音若語又和白霜膩歪了一會兒, 她似是看到了姜蒿眼中的醋意，故意刺激他失態，直至他素來溫和的面具掛不住了, 這才輕飄飄地恢覆了正經。

白霜這會兒才終於想起了正事：“當年……我明明看見你被……你是怎麽躲過去的？”

音若語如畫的眉目格外坦然：“我沒有躲過去啊。”

白霜：“啊？”

音若語無奈地笑：“為何八百年過去, 你還是這幅傻乎乎的模樣。你那姜蒿道友聽到你介紹我，立刻便有了警惕和懷疑, 只是有所遲疑才沒有動手。卻偏偏你，連一絲半點的懷疑都沒有……”

姜蒿涼涼瞥了她一眼。

音若語有些來氣地用食指點著白霜的額角：“幽冥鬼火之下, 十死無生，我如何能躲過？我聽聞世人傳言你謹慎細致，還心道你總算長大了，熟料還是這般讓人不放心……”

姜蒿追問：“所以，你為何會安然無恙地出現在這裏？”

白霜也疑惑看著她。

音若語露出說來話長的表情：“我原本是個靠穿梭在各個世界做任務的孤魂野鬼, 這裏是我的最後一個副本，完成這裏的任務, 我就可以返回我曾經的世界, 但是偏偏遇到了意外。”

音若語在白霜期盼的目光中說道：“當年的茫蕩魔嶺, 我終究還是沒有活下去。我很抱歉，霜霜。”

“可是你……”白霜撫摸著她的眉眼，包括她眼角的一粒小小的朱砂痣，這一切是如此地真實，令白霜不會產生絲毫懷疑。

“問題出在了我當年用於穿梭於各個世界的裝置身上, 我原本以為那玩意兒是綁定裝置, 我魂飛魄散之後，那玩意就沒用了，誰知道那還能掉落啊！”音若語氣得翻了個極不雅的白眼。

“是 ‘它’得到了你的裝置？”姜蒿反應極快地問道。

“沒錯。”音若語一副啞巴吃黃連的樣子，“一百年前, 它使用了裝置之中被主腦嚴禁使用的時空穿梭功能，穿越回了我被幽冥鬼火焚盡之前，它原本想借機滅世，但是那裝置所耗費力量極大，它又沒有積分兌換能量，最終失敗，但是它卻在失敗回返的前夕看到了我，便不惜引發眾仙之巔的暴動，硬生生將我帶了回來，要我執行它安排的任務。”

白霜嘴唇動了動：“滅世……”

“是的。”

白霜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，她垂著眼睛躲開了同音若語的對視。

這是她一生的摯友。

一個在她混沌的時候將她從泥潭之中拉出來的人，一個在她生命之初給她愛與光芒的人，一個給她指明前路給她希望的人，她無法想到自己會同這個人站在對立面上，她甚至根本無法做到向音若語攻擊。

在這個時候，她仿佛又變回了八百年前那個怯弱的小瞎子。

白霜腦子有片刻的空白。

有那麽一瞬間，她甚至希望當年死在茫蕩魔嶺的是她，如此便不必承受與摯友反目成仇的局面。

就在她腦子亂糟糟的時候，突然聽見了噗嗤一聲輕笑。

接著，便是姜蒿不滿地斥責聲：“你不要這般逗弄她。”

白霜擡起頭。

卻見音若語笑盈盈地在掩著嘴。

而姜蒿則長嘆：“白霜，你且想想，你這摯友天生反骨，怎麽會聽它的話？”

音若語也應聲：“我雖不喜這位姜道友，但是他這句話說得甚得我心意。”她看著白霜，眉眼格外溫柔，“我說過，我們一輩子都是朋友的，我當守諾。”

白霜心中陰霾頓時散開，重重嗯了一聲。

音若語隨即如同變臉般換了面孔，破口大罵道：“還有，什麽狗屁天道，老娘都死了！老娘都可以安息了！還把我帶回來打工！這是什麽行為，是資本家！是剝削者！社畜的人權呢？這地方也就是沒工會組織，不然老娘投訴它個狗東西，還指望我給它沖業績？我呸，看我怎麽把它整倒閉破產吧！”

白霜：“……”

音若語大姐大一般呼嚕了一把白霜的頭發：“到時候等著看我表演吧，嗯？”

“好。”

“不過，我現在還有些地方無法布置到，估計還得麻煩你。”音若語撓頭，她才從地窟裏跑出來不足一個月時間，而天道給她的最後期限又近在旦夕，著實有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。

白霜立刻道：“無妨，我之前也有些微不足道的小布局。”

音若語隨手一揮，整個修真界的地圖便淩空出現在身旁，山川江河歷歷在目，比投影還要清晰，她示意白霜：“略微講一講，重要之處掩過，以防窺探。”

白霜點頭。

接著“姐妹牛逼”“姐妹碉堡了”“姐妹牛逼炸了”的驚呼聲便充斥著整個鎖妖塔。音若語眼睛越來越亮，她用肩膀狠狠地撞了白霜一下，“姐妹我就知道你能成大事！”

白霜道：“這些都是你曾經教過我的。”

音若語感動的揉搓著她的臉，白霜任憑她將自己的臉頰鼻子揉捏成面團，連掙紮的意圖都沒有。

音若語過足了手癮，這才道：“一切按你的意思，但是唯獨還缺少極重要的一步，我們該如何引得它的化身入修真界？”

白霜沈吟：“我一直還在想……”

音若語笑道：“我倒是有個辦法。”

“什麽辦法？”

“現在還不能說。”音若語道，“你只需記住，下次你我相見之時，直接戰鬥，不要猶豫。”

白霜呆楞看著她：“為何？”

“記住便是。”音若語繼續說，“我原本就是它為了彌補摩羅的失誤而選擇的第二把刀，你見摩羅會如何，見我便也如何，你可否做到？”

白霜怔怔片刻，用力搖頭：“但是，你和他不一樣啊！”

音若語對待白霜的固執，顯得格外循循善誘，“你一直覺得害了我的人是摩羅，其實我覺得，真正害死我的，卻是它，若是有機會，能讓你我一同手刃它，你願不願意陪我賭一把？”

“願意，但是我……”

“霜霜，你睜開眼看看這個天道，沒有靈根的普通人終其一生活在晦暗之中，卻弄不到能夠飽腹的糧食；有靈根的人高高在上，卻只為了長生去廝殺，去弱肉強食，甚至泯滅人性也毫不在意，這樣的世道對嗎？”

“我知道是不對的，可……”

“它既然想要滅世，我們為什麽不可以去顛覆它？我們就把它從高高在上的位置拉下來，然後把它踩成爛泥！”

白霜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模樣，滿腹心事無從說起。

她並不畏懼這一戰，即便必死也無所畏懼。可她的軟肋近在眼前，終究還讓她終究還是產生了一些猶豫。

她不清楚音若語口中穿越各個世界的裝置究竟是什麽，但是她掌握有重瞳一族的時間術，她深知時間不可愚弄的道理。

如今她面前的音若語，穿越時空之時究竟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？

音若語一口一個小傻子，卻忘了白霜經歷八百年的風霜磨礪，早已不是當年那般純真質樸，白霜看出了音若語的決絕，而音若語卻以為白霜只是在畏懼天道強權。

“下次見面，我們就戰鬥，你能做到嗎？”音若語又問了一遍。

白霜閉了下眼睛，終於說到：“好。”

音若語深深看她一眼，擡手和她擊掌。

兩手相握，一眼萬年。

“天地不仁。”

“道反天罡！”

··

兩人又敘舊片刻，音若語便以在登天臺還有要事未辦完為由，告辭離開，白霜不舍地看著她，終究還是點頭同意。

音若語道：“最怕你這樣子了，罷了，也不讓你送我了，我知道你的眾生道到了極為關鍵的時刻，你好好修煉吧，讓這位姜蒿道友送我就是。”

白霜以前從不拒絕音若語的要求，剛剛已經拒絕了一次，雖然並未成功，但也不會讓自己這麽快的時間內便有第二次，於是便請求地看向了姜蒿。

姜蒿點頭應了下來，雖然對於送一送這位“情敵”多少有些抗拒，但還是默默忍耐著，擡手示意音若語朝這邊走。

音若語再次回頭看了白霜一眼，似乎要將她的模樣深深刻在腦海裏，旋即決絕回頭，目露些許憂郁。

兩人一路無言，即將到達登天臺的時候，音若語才懶洋洋起了個話題：“我姐妹牛逼嗎？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我經常刷靈臺，她的追求者能一路排到星辰海去了吧？可惜我的戀愛系統不知道丟哪裏去了，不然如果綁定到她身上，那積分可就賺大發了。算了，那玩意也不知道壞了沒有，若是沒壞，我第一件事一定是向主腦寫投訴信，垃圾任務，毀我青春。”

姜蒿不想接腔。

“不好意思，一百多年沒人說話，一不留神就跑題了。我的意思是，你想贏得她的芳心，——根本毫無可能。”

姜蒿知道白霜如今心裏沒他，但是被毫不顧忌地點明，心間難免煩悶。

音若語似笑非笑地繼續說，“論親厚，你不如衛無垢，論知心，你不如宿微，論幽默，你甚至不如摩羅。”

姜蒿沒想到她竟然將摩羅扯出來和自己作比，蹙了下眉。

“哦，你不知道摩羅也喜歡她，是嗎？”音若語嘖嘖兩聲，“你對我姐妹的魅力根本一無所知，你以為當年茫蕩魔嶺摩羅為什麽不殺她？她是第一個能抵抗得住他殺意蠱惑的人，他感興趣得緊，興趣這種東西是最容易發酵成喜歡的。

聽說這些年她經常去教授摩羅的義女？常常相見，長長想念，難道他能不動一絲心思？只不過礙於有我的血海深仇，他不能說，甚至不能表露，但若他知道，我其實還活著呢？”

姜蒿沈默看著她。

音若語眨了眨眼睛：“那麽，你介不介意給自己增加一個情敵？”

姜蒿終於說話了：“很介意。”

音若語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：“這樣吧，我同你做個交易，我可以幫你掃清情敵。當然，在這之後，白霜也不一定會立刻喜歡你，但是我能保證她會接受你，你呢，幫我一個忙。”

“什麽忙？”

“小忙。”音若語眨眼，“你以後會知道的。”

姜蒿冷眼看她：“可以。但是作為交換，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。”

“問。”

“如果不是因為白霜，你其實會配合它滅世，對嗎？”在姜蒿眼裏，音若語此人確實是聰慧、機敏而且膽大，但是卻並不如白霜所形容的那般良善。

片刻沈默之後，音若語輕笑了起來：“萬事沒有如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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